鄧小宇《號外》1985年一篇文章寫不美麗的女孩,由Janis Ian、Cyndi Lauper寫到《愛情I Don't Know》時代的憶蓮,此文可於他個人網站鄧小宇的站借問找到,亦輯錄於2011年再版的《女人就是女人》。
THE UNFORTUNATE ONES 1985年6月
在未開始本文以前﹐讓我們先搞清楚一個名詞 ——「分數」。
所謂「分數」﹐在我朋友間有一個狹義的用途﹐就是專門用來品評和衡量一個人的外在美。一個人的外型吸引人﹐我們就給予高分數﹔相反﹐外型偏差的﹐分數亦自然降低。鍾楚紅我們說高分﹐蘇杏璇我們說低分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們都覺得﹐現在「分數」好像變得愈來愈重要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社會﹐分數高的 ﹐大可以單憑外型就意氣風發﹐恃「分」行兇﹔分數稍低的﹐有二攤執﹐已經謝天謝地﹐還得神落了。試想﹐如果沒有本錢﹐又怎做到 material girl﹖
但分數的高低﹐不可能用努力去爭取得來﹐完全是天生的﹐面型、輪廓、皮膚、五官、身型、比例 …… 幸運的話﹐樣樣都恰到好處﹐就好一個美女﹔但一旦運氣不好﹐有「幾瓣唔掂」時還有什麼辦法﹖這不幸的一群﹐她們要用什麼態度去看自己﹐她們要用什麼態度去對人﹐才能保護到自己﹐才能安然地平靜地和那些天之驕女共存於世﹖
Really﹐ those unfortunate ones。
我在一九七七年三月份《號外》第七期曾經寫過一篇有關 unfortunate ones 的文章﹐叫「Janis Ian 及她之前的一群」﹐我曾經這樣說﹕
記得在一九六三年 Leslie Gore 唱了一首流行曲叫做「It’s My Party」﹐輕易登上美國的流行曲榜首﹐歌的內容大致是講一個女孩子開生日派對﹐在派對中﹐她的死黨 Judy 竟然靜靜搶了她的男朋友 Johnny﹐於是她在曲中大發脾氣﹐唱出 —— 這是我的派對﹐我要哭就哭﹐假如你是我﹐你也會學我一樣在哭呢﹗
也許你會覺得這首歌很傻﹐但是請不要忘記﹐那時候是一九六三年﹐那年越戰還很地區性﹐人們仍未曾聽過嬉皮士、LSD、大麻這些東西﹔學生、黑人暴動等事件尚未發生﹐而 Beatles 在那年才剛剛開始﹐在那個單純的年代﹐年輕人的世界就是男朋友、女朋友、聽歌和派對。
既然男朋友是如此重要﹐我們的 Leslie Gore 也不會就此罷手﹐令成千上萬的少女憤憤不平﹐她不久就和 Arranger Quincy Jones (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寫錯﹐的而且確是你的body heat Quincy。請你原諒﹐那年是一九六三年) 再度合作﹐炮製了一首叫「It’s Judy’s Turn to Cry」的流行曲﹕這回可輪到 Judy 哭了﹐原來Johnny 回心轉意﹐又重新返回那位開派對的女孩子身邊 .....
那是一九六三年。
有時我想﹐那些不漂亮的女孩子在一九六三年怎麼辦﹖她們未必個個都有 LesIie 的本領和本錢﹐能夠把失去的 Johnny 搶回來﹐但當時的流行樂壇就拚命製造出一些又美麗又幸福、個個男孩子都要為之傾倒的少女形象。 Rick Nelson、 Paul Anka、 Bobby Vee、 Vinton、 Rydell、Fabian、 Brian Hyland、 Frankie Avalon、 Neil Sedaka …… 他們唱的都是些歌頌讚美仰慕美麗少女的歌曲﹐我懷疑那些沒有男仔約出街、在派對坐冷板凳的女孩子﹐聽了那些為靚女而寫的歌曲﹐不知作何感想﹖
當然她們可以聽 Connie Francis 和 Brenda Lee﹐這兩位六十年代的歌后也曾唱過不少失戀苦情歌 —— 「I’m Sorry」、 「Don’t Break This Heart of Mine」、「Heartache Finds a Number」、「Break it to Me Gently」 …… 但這類歌曲的內容是極不健康的﹐如果你仔細聽那些歌詞就會發覺曲中描寫的女孩子﹐她們的喜怒哀樂全由男朋友操縱﹐她們對痛苦是逆來順受、充滿 masochistic 味道和自卑感。
所以當Janis Ian在七五年推出「At Seventeen」的時候﹐我就感到十分欣慰﹐終於有個女孩子很真實、很理智、很正確地唱出了沒有那末幸運那一群十七歲的心聲﹐我完全同意錢瑪莉在《號外》第三期那篇「Folkmagni」對 Janis Ian 那首歌的評價﹕ 「Janis 是想去打破流行雜誌《Seventeen》裏面塑造的幸福少女形象。Janis 長得並不漂亮﹐但她有倔強的性格﹐「At Seventeen」就是要告訴我們﹐一個不漂亮的美國少女的世界是怎樣的。但 Janis 並不要我們同情她 —— 她的歌曲表達的不是『我們好慘』﹐而是『So what﹖不漂亮就不漂亮』。
Janis Ian 推出「At Seventeen」是在一九七五年﹐距今不經不覺已有十年了﹐但我覺得她曲中那種醜小鴨的心境是永恆的﹐這些 unfortunate ones 在每一個年代都存在。年紀大些的還好﹐至少她們可以用人生閱歷、用金錢去搭夠分數的不足﹔但十七歲正是處於應漂亮、應幸福、應被人羨慕的年齡﹐十七歲的少女被剝奪這些權利﹐實在是上天的殘酷﹐幸而人的適應能力和求生本能都很強﹐ somehow 我們都有辦法去解決或漠視分數這個問題﹔像 Janis Ian﹐她理智客觀的反省總算能把自己從自卑自怨自艾的框框中解放出來﹐對自己少女時代不公平的遭遇一笑置之﹐然後繼續活下去。但這一笑中﹐可蘊藏有多少的辛酸﹖
距離「At Seventeen」差不多十年﹐樂壇出現了 Cyndi Lauper 及她那首「Girls Just Want to Have Fun」。
Cyndi﹐她的外型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屬於 the unfortunate ones。
(「Girls Just Want to Have Fun」的歌詞不是有一句「Oh daddy dear we’re not the fortunate ones...」嗎﹖) 她生得平凡、矮小、古怪﹐加上出身寒微 (紐約市勞工區)﹐自然不能與那些 uptown girls 相比﹐但 Cyndi 並沒有像 Janis Ian 那樣 intellectualize 自己的不幸﹐她不會坐在家中等那個永遠不響的電話。在「Girls Just Want to Have Fun」的MTV﹐我們看到Cyndi將自己化到五顏六色﹐出不起錢買名貴衣服﹐就索性扮到古靈精怪﹐不顧廉恥﹐漠視禮教﹐聯同其他的 unfortunate ones 招搖過市﹐放任自己﹐通街勾三搭四﹐抱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情﹐享樂至上。
Cyndi的訊息是﹕如果沒有分﹐起碼都有fun。
Janis Ian 在不幸當中起碼都維持了自己的尊嚴﹔而 Cyndi﹐她已顧不得那麼多﹐既然外型、出身都鬥不過人家﹐就索性「盤劈」﹐不理別人拿她怎樣看﹐抱定宗旨﹐實行自我放任﹐有什麼就「weh」什麼。
這是不是八十年代不幸一群心態的寫照﹖
再說林憶蓮。
留意到林憶蓮是在週刊看到她唱片的廣告﹐心裏叫怎麼香港樂壇會出了個「喪妹」﹖成頭亂髮﹐半新不舊的粗糙服飾﹐開心得來又帶有一絲狡猾的笑容﹐擠到那對本來已經單眼皮的眼睛變成兩條線﹐和陳慧嫻、李麗蕊、鮑翠薇這些純情女歌手形象多麼不同﹗她的樣子令我想起卡通片中那些偷食後沾沾自喜的老鼠﹐我有一個朋友又說她像極了《聊齋》裏頭站在那些惡鬼身旁的婢女。
就是為那廣告﹐我買了林憶蓮的唱片﹐很喜歡那首「愛情 I Don’t Know」。雖然歌詞寫得很平凡﹐但旋律本身加上編曲處理﹐竟是出奇的動聽﹐至於唱片其他的選曲﹐有特色或易上口的不多﹐似乎是張低成本出品﹐姑且試吓個市場﹐不過其中有首「搖擺口紅」 —— 松田聖子去年的流行曲﹐改了中文之後﹐竟變得十足似以前陳寶珠 / 蕭芳芳的青春粵語片﹐特別是其中一句「青春真可愛永不再」﹐倒也能帶來一些異樣的快感﹐起碼不像陳慧嫻那首日文版本的「逝去的諾言」﹐真是不知所謂﹐聽落根本就不像唱日本歌﹐說她在唱福建歌就差不多。
不過﹐歌還是其次﹐主要還是林憶蓮的形象把我贏過去了。那個乏善足陳的新偶像大賞電視節目﹐林憶蓮就以她獨特的形象脫穎而出。她的潛質究竟有幾多﹖她會不會把她的形象作進一步的發揮﹖也許現時我們捉摸到的只是 the tip of the iceberg﹐好消息是﹐她有份演出的新片《龍鳳智多星》就快推出﹐而她更被視為片中的秘密武器﹐到時我們就可以再進一步去探索她。
我不敢說林憶蓮完全是 the unfortunate ones﹐但起碼﹐沒有人會當她是美女吧﹗然而她是有代表性的﹐她沒有 Janis Ian 的自怨自艾﹐也不似 Cyndi Lauper 般大鳴大放﹐「weh」爛塊面﹐比起她們﹐林憶蓮還是健康的﹐她沒有刻意去扮靚自己﹐好像完全沒有把美麗不美麗、高分不高分這個問題放在心上﹐林憶蓮的訊息是﹕
勿去擔心自己的分數﹐放開懷抱﹐只要有足夠的自信和樂觀﹐及一點小聰明、小計謀﹐再加上一絲幸運﹐一個平凡的少女也可以開開心心地生活﹐甚至可以拿到張白金唱片。
Saturday, April 9, 2011
Subscribe to:
Post Comments (Atom)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